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逢人皆面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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逢人皆面具

喬吟與喻承坐在正對面,分別向對方投去了各自微妙的眼神。

這位左州縣令還真是耳明眼清,他們才踏入左州境內不過一個時辰不到,這麽快就得到消息了,這下是想藏都藏不住吶。

顧淮孑折扇一收,敲擊桌案不曾回頭。

“喬大人請起。我等只是興致使然,巡道左州賞風而已。無意叨擾大人,大人不必如此大的陣仗相迎。”

“喬鳴”聽出禦史大人這是對自己的初印象不佳,認為他舉止過剩有所不滿,連忙揮手讓大批人馬即刻返回,只留下一位布衣師爺跟隨。

“大人教訓的是。大人有所不知,今夜乃是左州城的特色佳節,喚作提燈節。挨家挨戶都會高掛彩燈,以求來路坦蕩月夜自明之意。下官原是在街上巡視,這才派出了這麽些人。”

他講述日常公務,卻只字不提從何得來他們到訪的消息,刻意避免了某些心照不宣。

此言一出,一來是為化解初遇的尷尬,緩和沖突的場面。二來則是無聲無息透露出自己為官盡責謙卑勤苦。

這一套組合拳下來,真是讓喬吟自愧不如。

難怪前世這個冒牌貨口碑風氣樣樣出色,於朝堂內外皆保持良好名聲。殺了他卻打不倒他,遏住了喉結卻刺不進胸膛,實在憋屈。

這會兒的功夫,小二已經將飯菜端了上來,顧淮孑順勢招呼他一起坐了下來。

“喬大人忙碌一日坐下歇歇腳,不若與我們一道用膳。也來嘗嘗,這一兩的熗炒白菜和三兩的臘味合蒸,究竟味道如何。”

顧淮孑這話簡直是明晃晃的敲打了,“喬鳴”連連擺手拒絕。

“下官就不吃了。下官方才在市集買了一個燒餅,已經吃過了。想必下官不說大人也發現了,我們這裏的物資格外短缺,售價比起其他城鎮要高上不少,實在是環境所限。”

他將這鍋巧妙地推給環境、地理、人文,自己是片葉不沾身。

“偏於一門,並不利於長期發展。”

“大人教訓的極是。下官最近也在研究,如何使農人重新拾起農具,加快本地產業的供應。只是,苦於多添制度難加實行,還要大人多多提點一二才是。”

處置的方案想法等後續工作又重新推回給了顧淮孑,顧淮孑對他的狡黠漫然一笑。

喬吟在眾人目光下第一個下筷,她夾起一根白菜放入顧淮孑碗中,“這白菜水分失的厲害,若不是做成湯,只怕難以下咽。”

喬吟輕描淡寫提到了物資現存的問題,也順利將縣官“喬鳴”的註意力轉移到了自己這邊。

“這位姑娘是……”

他的語氣裏伴著小心翼翼和欲求關照的上下音,心裏怕是已經將喬吟自動劃分為類。

“是此次我們巡視特招的文書,專門負責各州檔案的查調工作。說起來也巧,還與大人同姓。”

顧淮孑刻意揭開這層紗布不知何意。

“喬鳴”原本冷靜自持的臉上,即便是面對數次顧淮孑的指責都面不改色,當下卻罕見地出現了一絲慌張,他故作鎮定地假咳一聲。

“竟然還有如此湊巧的事,不知姑娘如何稱呼?”

喬吟筷子再次夾起白菜,上下撥弄便一分為二。她歪頭望著“喬鳴”,青衣偏藍是阿兄最喜歡的顏色,從他方才的行為舉止,甚至是假裝歡欣驚訝的表情來看,都在有意無意模仿著阿兄。

此人定與阿兄相熟且極度虛偽自卑,以阿兄為數不多的人際鏈來看,甚至可以確定是他同一私塾的同窗。

“大人喚我不語便好。”

喬吟臨時給自己改了個名字,此人既然對阿兄之事如此細數家珍融於己身,必然也知道喬家的情況。她這原名若是說了出去,豈不是要讓這冒牌貨三魂丟了七魄。

“百舌問花花不語,好名字啊。”

喻承一個不及時臘肉塞住了喉嚨,灌了大半壺水才壓下去。

“喬鳴”脫口而出的誇讚,於外人眼裏或許是博學,在喬吟看來卻是不夠自信的賣弄,她亦如顧淮孑那般淡淡一笑。

“喬鳴“始終陪著他們用餐始末,適時地交流斟茶,禮數上挑不出半分毛病。

“不若,一會兒便由下官帶領幾位,好好看看我們這左州的夜景可好?”

“有勞喬大人了。”

“大人客氣了,都是卑職應該做的。”

出了客棧沿街區往東,環湖穿過一座長拱橋,拱橋之上掛滿了盞盞彩燈,下了橋便至一片繁華大道。那裏聚集了大片的夜游之人,衣著鮮艷,道路兩旁擺放著不少小攤,設置了猜燈謎和套燈籠的互動環節,岸堤處還有源源不斷的水上花燈。

因為有縣令大人的陪同,他們行走在這條燈火通明的大路之上,無疑成為了最醒目的標志。

每個路過的百姓都友好地與“喬鳴”打招呼,時而握著他的手說些肺腑之言,時而將手中的提燈或紅綢塞到他手裏,瞧著真可謂是妥妥的為民好官。

“阿兄!”

一個帶著兔子面具的女孩從人群中穿梭而來,一下飛撲到了“喬鳴”身上,她雙腿環在其腰間,居高臨下取下面具,露出一張稚嫩的小臉。雙頰的嬰兒肥配一雙櫻桃大眼,精致的打扮與“喬鳴”簡樸的外觀完全不一致。

“喬鳴”尷尬地催促她下來。

“讓大人見笑,此乃舍妹。”

“大人?是阿兄的同僚吧。我叫阿吟,口子邊拼接今朝有酒今朝醉。好聽嗎,我阿兄起的!”

女孩無時無刻不在展示對兄長的崇敬,天真爛漫的笑容不會產生一點攻擊。

只有喬吟知道,她可壞的很。只是她沒想到,這丫頭居然叫喬吟,這位縣太爺還真是無藥可救到了極點。

喻承咬著下唇,神情古怪地瞥向一旁的喬吟和顧淮孑,他們均是淡然處之,好壞不露於色,弄得他實在心癢癢。

世上哪兒有這麽巧的事,還都湊一塊了。

“阿吟,不可對大人無理。這些都是貴客,這幾日會暫住府上,切不能失了禮數。”

“喬鳴”開口便將他們未來的行程先打了個譜,三人均未做表態。

女孩好奇地湊到喻承身邊想摸一把他的佩劍,被喻承敏銳閃過,她有些不高興地撅著嘴。“不過摸一下也這麽小氣。”

“喬鳴”及時攔下訓誡妹妹。

“阿吟不可無理。這丫頭讓我從小慣的無法無天,大人不要介意才好。”

喻承揮手不願多言,他實在太別扭了。

這阿吟阿吟的,哪個才是真阿吟啊。

喻承表現出與眾不同的煩躁,反倒讓女孩更加註意他,於是時不時借機與他搭訕,片刻不離地貼著他,嚇得喻承一直往喬吟身後躲。

喬吟無辜,收獲女孩久不表露的本性白眼一枚。

一路上,“喬鳴”都在向顧淮孑介紹左州的大致人文地理和風土民情,偶有不解之處,則是由一直跟在身邊的師爺秦久來圓話,顧淮孑心中大致有了了解。

拱橋處放起一串劈裏啪啦的鞭炮,鑼鼓迎聲而起,一場精彩的變臉戲法姍姍登場。

臺上之人彩妝糊面,時而赤紅,時而青紫,大袍隨意揮過全臉,頃刻換了一種面具,激起掌聲雷動。

“喬鳴”熱情地指引顧淮孑一行到達看臺。

“大人,這是最近左州風靡一時的變臉戲法,很是受百姓歡迎。下官在想,日後若是可以專門組建一組官屬戲班子,進行統一管理,定能大放異彩。”

他無時無刻不在展現自己的真知灼見,敢想敢幹。

若不是喬吟與他有著深仇大恨,怕不是也會被他的青年俊才之氣所折服。

她不由擔心地看向顧淮孑,顧淮孑始終不喜不悲平靜如常,她這才悄悄松了口氣。

臺上戲法之人變到了最後一張臉,他原地轉了一圈掀開衣角,猛的跪倒在戲臺中央,朝著“喬鳴”的方向高聲呼喊。

“求大人給洛河村村民一條活路!”

才喊了一句,周圍蜂蛹而來一群官兵,將其死死捂住嘴巴,連拖帶拽架了下去。

“喬鳴”的神態尤其不自然,若不是顧淮孑一行還在他身邊,喬吟覺得,他一定當場惱羞成怒,壞了偽裝已久的君子氣。而此刻,他不得不強裝鎮定。

“大人見笑。此人乃是一名長期告官的潑皮無賴。這些人吶,光想著怎麽能給自己多謀求點利益,半點不為大局著想。”

“我聽著怎麽不太像呢,他方才好像是在替整個村子叫屈。”

聽見喬吟的質疑,“喬鳴”嘆了口氣萬般無奈,他調整狀態極快,當下已經看不出慌張了。

“姑娘這就不懂了。他們啊,就是尋個冠冕堂皇的借口,本質都是一樣的。對於此等潑皮無賴,下官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。”

他邊說邊擡眼揣測顧淮孑的立場。

可惜,大人哪是他能猜得透的。

小插曲過後,幾人步行抵達喬府。所行之處行人漸少,明顯提前清除了不少不必要的障礙。

師爺秦久鞠躬告辭,被顧淮孑伸臂攔下,當場給喬吟指派了明日的行程。

“不語,明日你隨秦師爺一同去查看下左州歷年的地產名簿吧。我們雖說是來賞風的,但來了就沒有不看的道理。”

顧淮孑對於喬吟這個新名字適應的極快。

“大人說的是。”

“喬鳴”立刻接下話茬,假裝重視地向秦久多交代了兩句。

對於喬吟,他有一股莫名從心口湧上的慌張。大人與他說此女只是文書,可文書為何偏偏挑個女子,且她又不像尋常女子一般鐘情山水詩畫,觀景點燈皆是淡淡。

唯有看向自己時,像是在透過一位故人。

她姓喬,太可怕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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